少时家贫,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拥有一本《新华字典》。虽说省吃俭用,天长日久也能攒下买字典的钱,买本《新华字典》却相当不容易。
记得是小学四年级的上学期,有一天,语文老师告诉我们,最近两天要去县城办事,有需要《新华字典》的同学抓紧交上一元五角钱,他顺便到新华书店捎来。有本《新华字典》不仅是我,也是全班同学梦寐以求的事儿,对于我则更为迫切。我那时爱看一些杂七杂八的书,除了同学之间相互交换的连环画、故事书外,我还能借来一些破损的古籍书“啃”,遇到不认识的字或读不懂的句子,只好囫囵吞枣顺下去。有本字典多好啊,什么样的“拦路虎”都不怕,看画册、读故事岂不更有意思!我高兴地跑回家,把这好消息告诉了刚刚病愈的母亲,母亲倦怠的脸上显出无奈的笑容,她轻轻叹一声,说:“孩子,眼下青黄不接,咱家手头忒紧,能不能缓一缓再买?”我知道那是一次极好的机会,若是错过了,不知啥时再有人大老远地去县城捎买字典了。我越想越气,不由分说就跟母亲发烦。那时,父亲远在新疆建设兵团,母亲一人家里家外操劳,很少违了我们兄妹的心愿,何况这次要钱买字典是为了更好地学习,母亲当时看了我那副模样,一定是心中不安了。
深爱我、迁就我的母亲,拖着虚弱的身子,把平日舍不得吃、称盐打油都指望的一些鸡蛋挎到集市上卖了,总算凑够那一元五角钱。当我兴冲冲回学校交钱的时候,老师早已走了,我当时的心情懊丧极了。特别是后来看到班里不少同学领到散发油墨清香的《新华字典》,我更受不了,回家竟不吃不喝跟母亲赌气。我想,母亲那夜一定暗自垂泪了。
执拗、刚强、自责的母亲就是在这种情况下,独自踏上那条通向县城的土路的。县城,对于平日未曾出过远门的母亲来说,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。母亲背着几张煎饼和一包黑咸菜,大清早赶路,来回得100多里地,母亲凭着吃苦耐劳的秉性,凭着对儿子的一片痴情,硬是靠一双大脚板走了回来。苍天偏偏不怜母亲的一片苦心,那夜,母亲精疲力尽摸到家,对还未入眠、等待着母亲归来的我,喑哑着嗓子说:“孩子,妈白跑了一趟,好歹找到书店的门坎,可人家没货呀……”我的眼泪夺眶而出,拥着极度疲乏的母亲,哽咽道:“妈,俺害苦您了,您骂俺打俺吧,俺再也不要字典了。”
打那以后,我暗下决心,一定要好好学习,报答母亲大海一样的恩情,同时也决定:隔三差五地借来《新华字典》,全部抄录下来!小小的我从母亲身上学到了那分坚韧不拔的毅力,一页一页地抄起来。整整一个半学期,我抄了20余本。望着厚厚一摞小本子,母亲感动得落了泪,“孩子,甭再犯傻劲了,赶明儿俺还要去趟县城,非给你买回一本字典不可!”我懂事地说:“妈那么远的路,可不能再苦您了——俺只要坚持下去,准能把字典抄完,用起来一个样……”
五年级下学期,我在全公社小学作文比赛中获奖,奖品恰恰是一本我曾经朝思暮想的《新华字典》。母亲显得比我还高兴,她一遍又一遍摩挲着新崭崭的《新华字典》。那晚,母亲翻箱倒柜找出一面大红绸缎,比着尺寸裁剪一番,用细密的针脚把字典包裹起来。在母亲心中,这本《新华字典》犹如珍宝一般,是母亲的希冀,也是母亲的骄傲和荣光。在我心目中,这本母亲用红绸缎包裹的字典连同我工工整整抄录的一本本“土字典”一样重要,直到现在我依然珍藏着,令我时时想起淳朴善良的母亲往返百余里乡土路为我买字典的身影——我总认为,坚定执着、刚强的母亲就是我取之不尽、用之不竭的“人生字典”,无论何时何地,悲也罢喜也罢,逆境还是顺境,失败或者成功,贫穷抑或富贵,这本“人生字典”都将时时激励我不断搏击、进取,奋斗不息。